鸟山明：为什么我不想画龙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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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到日本的少年漫画，有几个名字是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其中最大最醒目的那个位置留给七颗能召唤神龙的珠子，相信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有异议。        连载时间1984年到1995年，单行本全球销量超过2亿3000万部，无数21世纪新人漫画家的启蒙神作，这就是《龙珠》。在粉丝们的心目中，它应该和它的作者鸟山明一起永垂不朽，鸟山明就是龙珠世界之神，正如车田正美是圣斗士的同义词，高桥阳一是足球小将的代言人一样，只要鸟山明还在，龙珠永不落，此乃宇宙末日也通用的真理。

▲在龙珠连载的10年半时间里，JUMP杂志销量屡屡刷新纪录，单行本迄今为止累计卖出2亿3千万册，图为龙珠漫画第一卷和最终卷封面。

        然而2013年，一个新闻突然跳出来：日本富士电视台采访鸟山明的时候，鸟山大爷表示，自己最近画漫画会过敏，干脆就此退隐算了……一言既出，全世界的漫画粉丝都慌了神：再也看不到鸟山明先生的作品了？再也看不到龙珠了？这怎么可以？！连集英社编辑都表态说希望真的有龙珠能许愿让鸟山明再继续画下去，一时间各种深表遗憾的言论风行网络，为了一部伟大作品的彻底完结，也为一位伟大漫画家的离开……
        但是等会儿。
        你们确定鸟山明老师身体就算康复了，也会继续画龙珠？
        翻开鸟山明的漫画作品年表，我们会发现一个惊悚的事实：自从1995年龙珠连载结束以后，他再也没画过龙珠（虽然还有《银河巡警杰克》这样继承龙珠世界观的漫画），足足过了20年，到2014年他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重新提笔画龙珠相关题材的漫画——这还画的是个孙悟空爹妈的短篇。除此之外，他基本上就只画一些几话、十几话的短篇，然后给游戏和（源源不断的）龙珠系列动画游戏做人设，听上去完全是在享受生活的样子。
        可能正如鸟山明自己在一次访谈里说的那样，画龙珠已经把他所有的热情都耗光了。
        现在我们回过头去总结龙珠的创作过程，大约会得出这样的结论：“鸟山明大师果然是天才呐……虽然仅限于创作才能方面……”
        这位出生在小城镇，自认为如果没有当漫画家，或许会成为“在乡间奔波的三流插画师”的传说人物，因为不想按时上班才辞职去画漫画，不料职业漫画家之路虽然不用每天上班打卡，却因为截稿日的存在而变得比上班族更加艰辛。在经历长达数年的投稿被毙生涯后，鸟山明终于得以在《少年JUMP》上连载作品，并且依靠《阿拉蕾》一炮走红——红到什么地步，阿拉蕾连载期间，鸟山明两次打破日本漫画家的收入纳税纪录，再也不必担心去当三流插画师了。

▲上世纪80年代的鸟山明与《龙珠》一代目负责编辑鸟屿和彦，彼时两个年轻人还不曾想象过自己将成为日本漫画业的风云人物。

        但就在《阿拉蕾》连载如火如荼的时候，鸟山明找到编辑鸟嶋和彦，说他想把这漫画完结了……鸟嶋编辑当场就差点吓尿，《阿拉蕾》可是少年JUMP那时候的第一台柱，失去这部作品简直意味着天塌了半边。但鸟山明也明确表示，阿拉蕾这样的不停以相对独立的搞笑单元剧进行的故事实在太伤脑子了，实在不想画下去了。经过反复交涉，双方终于达成妥协：阿拉蕾可以完结，但是三个月内必须有新的连载出来。
        对于这个新的连载，鸟山明其实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最初的创作欲望也仅限于“画一个长篇的连续冒险故事就好啦”，于是他选中了在日本也很出名的冒险故事“西游记”作为蓝本，再加上富含RPG收藏要素的日本传统故事“里见八犬传”，以及鸟山明当时痴迷无比的成龙电影作为动作参考，一个新的故事就此诞生。
        这就是《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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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想着画一年就差不多了，但结果读者评价不怎么样……”鸟山明在访谈里曾经老实承认过《龙珠》当年的惊险情况，按照少年JUMP的规矩，人气不高的作品是要被砍掉的，这时候编辑鸟嶋拿着读者问卷找到鸟山，提出一个建议：“少年漫画嘛，多增加一些打斗怎么样？……要不我们参考一下北斗神拳？”        鸟山明当然不打算把龙珠画成北斗神拳，但面对现实他只能增加打斗戏份，经典的格斗淘汰赛模式“天下第一武道会”就此登场——这一招有效得连鸟嶋编辑都始料未及，仅仅两年时间就把龙珠从要腰斩边缘提到了少年JUMP人气榜第一，“必须赢下每一场战斗的死斗”这种单场淘汰赛也成为之后不少少年漫画喜欢用的桥段，《幽游白书》、《灌篮高手》都将这个模式作为推进剧情的主要手段。

▲也曾靠小黄段子来维持人气，让负责编辑头疼不已的鸟山明——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随着又一届天下第一武道会的召开，孙悟空与短笛大魔王的决战在即，《龙珠》的地位正是如日中天之际，这时候，鸟山明找到编辑，说他不想画了……
        有没有搞错啊大哥！你又不想画了？你知道现在龙珠的人气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多少读者在调查问卷上只投龙珠的票吗？你知道多少动画游戏周边玩具在指着它挣钱吗？你说不画了是什么意思？！
        但是真的好难画啊，反反复复的刷武道会啊，而且出现的敌人马上就要全部解决了啊……光是处理短笛大魔王我就费尽心思了啊……
        那也不行，必须得画！
        有个性的作者确实存在，比如富坚义博，就让《幽游白书》果断从魔界统一战的大坑里抽身，重新回到了主角身为灵界侦探的日常，做得更绝的是井上雄彦，《灌篮高手》在与全国冠军山王的决战之后，直接进入大结局，闹翻就闹翻，大不了不在你这边混了！
        但鸟山明不行。《龙珠》漫画可能完结的消息惊动了少年JUMP的东家集英社出版集团，也惊动了万代、东映等一系列赚龙珠钱的业界大佬，这些公司的高层随便提出一个来跺跺脚都能让业界震动，却要联合在一起讨论这个严峻局面，最后大家一致得出结论，龙珠绝不能就此完结！无论如何也要画下去！

▲伴随龙珠一路走来的鸟屿也和这部空前成功的漫画一起平步青云，从一名普通漫画担当编辑到《周刊少年JUMP》主编再到集英社董事。

        于是鸟山明只能继续创作龙珠，这次他无论如何不想搞武道会了，于是把舞台延伸到宇宙，也就出现了我们最耳熟能详的变身英雄“超级赛亚人”。在那美克星与弗利萨军团的战斗，将《龙珠》的人气再次提升至新高峰，让人不由得感慨“即使是被逼着画下去，也能达到这个水准，鸟山明先生果然是天才！”
        这时候编辑部又接到了鸟山明的电话：“我想就此结束了啊……”
        ……你妹！现在龙珠的人气比打短笛大魔王的时候还高！老师你以为说一句不想画了就能安然脱身吗！
        构思打弗利萨的过程已经很辛苦了啊，我觉得我再也设计不出更厉害的战斗了啊……
        老师，这个借口你用过一次了！
        总而言之，意见驳回，龙珠必须连载下去——这就是人气太高的副作用，作家即使不情愿也要继续，和一大批扑街作者即使想要继续创作也找不到机会形成鲜明对比……于是我们又看到了沙鲁，而在沙鲁游戏的后期鸟山明又提出了同样的要求，然后又同样被驳回，即使鸟山明把主角孙悟空直接干掉也无济于事，以至于业内有个传言：“少年JUMP的编辑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龙珠就是在他手里终结’的罪人吧……”
        不过，天下终归没有不散的筵席。
        鸟山明一再提出要完结龙珠的要求，让编辑部逐渐意识到，这部创造了种种神话的传说作品可能真的要准备收尾了。当魔人布欧篇开始连载的时候，《龙珠》将以这个故事结尾就已经是决定好的事实（虽然当时少年JUMP的总编堀江信彦并不知道这件事），因此鸟山明在这个故事里罕见地重新加入了欢乐搞笑元素，比如顽童胖布欧、赛亚蒙面超人、悟天克斯合体等，“反正是最后啦，画得开心点嘛……”

▲刊载着龙珠最终话“再见，龙珠”的陈年老古董JUMP杂志。

        《周刊少年JUMP》1995年第25号，这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一期杂志，陪伴读者们超过十年的《龙珠》漫画连载迎来了第519话，也是最后的一话。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纪念，甚至在前一话连“次号，最终回”的预告都没有打出来，故事在读者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直接跳到十年后，孙悟空就这样向大家挥手远去，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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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一个天才和他不朽作品的故事，不朽的是龙珠，天才的是作者，然而就像我们在回顾里看到的那样，鸟山明本身是一位随时随地都会生出“啊好累啊，再也不干了”想法的宅男，龙珠的故事在我们来看是享受，在他来看就未必了。曾经有记者问他：“龙珠画完的那一刻，您有怎样的想法？”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啊，终于解脱了，以后再也不做这么疯狂赶工的活儿了……”
        你因为一部作品喜欢上一个人，却发现自己的偶像对这作品不是那么热心，那是很尴尬的。而这种事并不少见，爱德华·埃德加对自己最出名的作品《威风堂堂进行曲》看不顺眼，《暮光之城》主演罗伯特·帕丁森认为自己扮演的男主角是个神经病，《星球大战》欧比旺的扮演者阿列克·基尼斯希望影迷一辈子都不要提起这个角色……而鸟山明在提起龙珠的时候，看上去也不像我们希望的那样兴致勃勃。

▲龙珠完结20年后，在初代编辑也是好友鸟屿和彦的拜托下，鸟山明创作了讲述悟空诞生前故事的一卷限定短篇，接着宣布收笔，再也不画漫画了……

        让我们看看在几次见面会和采访中鸟山明对《龙珠》相关问题的回答——
        “之所以给孙悟空设计那样的超级赛亚人形象，是因为那样可以不用给头发上色。”
        “一开始没考虑弗利萨的变身，只打算故弄玄虚的，而且我喜欢画简单的东西，像弗利萨第三形态那种形象太复杂，所以马上换成最终形态了。”
        “我觉得外形复杂的家伙画起来好麻烦的，沙鲁就很麻烦，身上那么多斑点。”
        “我不是很喜欢乡村啦，之所以画那么多乡下的场景，只是不想画高楼和房子罢了。”
        “我给你说一个偷懒的小技巧，画复杂背景的时候，比如天下第一武道会，就尽快把整个会场摧毁，这样就不用画那些背景了……”
        “一开始构思的时候就考虑结局？怎么会有啦。”
        “短笛和贝吉塔都是在我没意识到的时候变成友军的。”
        “孙悟空的尾巴是赛亚人特征这种设定……并不是一开始想好的，只是强行把前后的设定连起来，这样看上去就好像经过深思熟虑啦。”
        “不，我并不知道《龙珠》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我只是想让日本的小孩子高兴而已，我也不想传达什么信息，教人什么道理。”
        “画龙珠真的很痛苦。”
        ……
        你不觉得粉丝会哭吗鸟山老师？
        考虑到他是日本人，以日本人的含蓄委婉能说出这种话来，总感觉《龙珠》已经变成鸟山明的心魔，以至于他的粉丝之一，《海贼王》作者尾田荣一郎激动地向他表示自己最喜欢的龙珠设定是啥啥啥的时候，他的反应已经变成了“我画过这种东西？”
        老师，你到底是多不想回忆起自己那十年的创作经历啊？
        鸟山明在龙珠30周年的访谈里老实回答：“基本上，结束的时候我就故意忘掉它了。”

▲一张龙珠完结前后的JUMP销量图表，不仅销量狂跌而且被对手反超，从侧面证明了这部作品不可替代的价值。

        但是，鸟山明依然无法摆脱龙珠。
        尽管他除了龙珠之外还有很多著名的参与作品，例如经典游戏《勇者斗恶龙》和《蓝龙》等，但大家一提到鸟山明，还是会第一反应“啊，龙珠耶！”
        在龙珠完结之后的这二十年里，动画、电影、游戏和其他周边依然络绎不绝，甚至在去年还有最新的剧场版电影问世，有不止一部龙珠游戏上市，其中2015年2月发售的《龙珠·超世纪》目前全球销量已经突破三百万套……拜托讲点道理好不好？你卖得比实况足球还多！
        而鸟山明自己，现在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家里，一边享受人生一边随自己心意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想不画就不画……给剧场版做个设定？没问题，不让我开连载就行。
        当有人问起当年创作龙珠的经历或心情时，他就会像一个老兵回忆若干年前的惨烈战场一样，带着慈祥的表情回答“哎呀，有点记不起来了啊……”
        但我们会记住，记住那七颗神奇的珠子，记住那个坐在筋斗云上的少年，记住曾经和他相伴长大的那段时光，因为那也是记住我们自己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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